TED演讲我们对糖尿病的误解

本文演讲者：彼得·阿提亚PeterAttia

彼得·阿提亚是一位加拿大裔埃及裔医生

专注于长寿科学的医学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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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忘不了那天。

那是年的一个春天，那时我还是一个外科住院医生，医院接收急诊病人。大约凌晨两点左右，我被急诊室叫去看一位女病人，她得了因糖尿病而引起的足部溃疡。

我至今还能记得当我拉开帘子看到她之后闻到的那种肉类腐烂的味道。显然，这位女士病得很重，她需要住院治疗，毫无疑问。但那时我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她需要截肢吗？

现在，回想起那晚，我很后悔那天夜里面对那位女士时，心中没有带着在面对其他病人时的同情与悲悯。

在那三天前的夜里，一位27岁的新娘因为后腰疼痛来看急诊，后来被诊断为胰腺癌晚期。虽然我知道我对她无能为力，没办法救她——癌症已经是晚期了。但我还是尽我所能地让她尽量舒适些。我帮她找了条毛毯，端了杯咖啡，也给她的父母送了咖啡。

更重要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这姑娘有错。很明显，她对自己的病一点责任也没有。

但是为什么，仅仅过了几夜，当我站在同一个急救室，并且决定我的这位糖尿病病人需要截肢手术时，为什么我的心中带着蔑视呢？

你看，跟那位新娘不一样，这位女士有II型糖尿病——她很胖。而且我们都知道，肥胖源自无节制的饮食和缺乏运动，对吧？我的意思是，节食和运动很难吗？

看着她躺在床上，我心想：哪怕你稍微注意一点儿自己的身体，你也绝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到一个你从未谋面却想要对你施行截肢的医生这里。

为什么当时我如此心安理得地责怪她呢？我希望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老实说，我知道：我那时年少轻狂，我只以为是地认为她肯定是我想象的那样，饮食无度，结果不走运，患了糖尿病，仅此而已。

我们认为肥胖都是饮食无度过于懒惰导致的

讽刺的是，就在那段时间里，我正在参与黑色素瘤的细胞免疫疗法的研究。在那个领域里，我的宗旨是质疑一切、挑战一切固有的理论成果，并且在研究中严格遵守最高的科研准则。

而当我面对糖尿病这种致死率是黑色素瘤9倍的疾病时，我从未质疑过传统的理论。我当时真的认为糖尿病的发病机理已经有了定论。

三年之后，我发现我错了，还错得很离谱。只不过这一次，我自己是患者。

尽管我每天运动三四个小时，严格遵守健康饮食，我还是体重激增。我得了代谢综合征，你们也许听说过这个病。我的身体对胰岛素产生了抗性。

你可以这样理解，胰岛素是我们身体里的一种激素，它能控制我们的身体对吃进去的食物作出反应：消耗或者存储，术语叫做“燃料分区”。缺乏足够的胰岛素是很要命的。

而胰岛素抵抗，正如字面意思，就是说你的细胞变得越来越不受胰岛素的指挥，没法正常工作。一旦你的身体变得胰岛素抵抗，你就离糖尿病不远了。

身体一旦产生胰岛素抵抗，便会陷入恶性循环

因为身体的胰岛素抵抗，你制造出来的胰岛素远不够用，血糖于是开始升高，一系列的病症开始显现，并且最终可能导致心脏病、癌症，甚至老年痴呆。或者截肢，就像几年前的那位女士一样。

我当时很害怕。我很快改变了饮食，在饮食中或是增加或是减少一些你们肯定会觉得震惊的物质。在新的饮食作用下，尽管我锻炼的少了，我还是减掉了40磅（约40斤）体重。你们可以看到，我现在并不超重。而更重要的是，我没有胰岛素抵抗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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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经历了这些之后，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几个问题：如果我一直以来做的都是对的，我为什么还会得胰岛素抵抗？如果传统的关于营养的理论对我来说是无效的，那么对于其他人会不会也是无效的呢？

现在，主流的观点认为是肥胖导致了胰岛素抵抗。所以逻辑上讲，如果你想治疗胰岛素抵抗，你必须减肥。你需要治疗肥胖。

我们认为肥胖是病，肥胖导致了各种疾病

但是，如果我们反过来想一下，假如肥胖并不会导致胰岛素抵抗呢？实际上，假如肥胖只是胰岛素抵抗的一种征兆呢，只是一个更深层次问题的冰山一角呢？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因为我们正处在一个肥胖症泛滥的时代。但是请耐心听我解释。假如肥胖只是身体对一个潜藏在细胞深处的、更危险的问题的应对机制呢？

我不是说肥胖是无害的，但是我认为在肥胖和代谢疾病这两者之间，肥胖是次要的问题。

大家可以这样理解：胰岛素抵抗症等同于我们身体的燃料箱变小了。正如我刚才所说，正常情况下，我们摄入的热量会被适量消耗，适量储存。而当我们产生了胰岛素抵抗时，这个消耗--储存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这时候，当胰岛素告诉细胞：喂，消耗点能量吧！而如果细胞认为消耗太大了，就会回答：不了，我觉得我应该把这些能量存储起来。脂肪细胞不同于其它细胞，它没有太多复杂的结构和组织，所以能量都被存储在那里。

所以，对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美国有约万人是超重的——胰岛素抵抗是肥胖的原因，而不是反过来，认为是肥胖导致了胰岛素抵抗。

虽然这两者区别甚微，但是意义是很不同的。举个例子，想象一下你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小腿上有一处淤青。毫无疑问，这处淤青很疼，而且你也不喜欢腿上多出这样一块斑。

淤青是身体自我疗伤的机制

但是我们都知道，淤青本身并不是问题，恰恰相反，这是身体对外伤的一个正常的生理反应：免疫细胞会迅速前往受伤的部位，清理坏死的细胞，并且防止感染扩散到其他部位。

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把淤青当做一个问题，我们针对淤青发展出一个庞大的医疗体系和文化，发明出遮蔽霜、止疼药等来对付淤青。但所有的行为都掩盖了一个事实，就是人们依旧会撞到桌子。如果我们从问题的根源入手，告诉人们在客厅走路的时候注意一下，别撞到桌子，这会比处理撞伤更加有效。

正确理解事情的现象和原因，世界会大不一样。即使治标不治本，制药行业依旧可以为股东们带来利润。而对于受伤的人们来说，这并没有任何帮助。

原因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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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说的是，我们在谈论肥胖和胰岛素抵抗的问题时，把原因和结果弄反了。

也许我们该问问自己，有没有可能是胰岛素抵抗导致了体重的增加以及各种并发症，至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应该是这样。有没有可能肥胖只是胰岛素抵抗，以及其他更加危险且普遍潜伏着的疾病的一个代谢反应，而那些才是我们真正应该担心的事情？

我们来看一些相关的事实吧。我们知道在美国有3千万肥胖症患者并没有出现胰岛素抵抗。同时，没有证据显示他们比非肥胖人士更容易患病。相反的是，在美国有6百万非肥胖人士存在胰岛素抵抗，而证据表明，他们更容易患上糖尿病的并发症，而且几率比肥胖人士还要大。

虽然我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对他们而言，他们的细胞无法对体内多余的能量作出正确的反应。

你可以是肥胖人士，但是却没有患胰岛素抵抗；或者你可以是个瘦子，但是患有胰岛素抵抗。这些都表明，肥胖只是现象，胰岛素抵抗才是问题的根源。

所以说，我们是不是搞错了战斗的对象？一直以来，我们都在与肥胖作斗争，而不是胰岛素抵抗。更糟糕的是，假如指责肥胖者其实是在指责胰岛素抵抗的受害者呢？假如我们对肥胖症的许多基本认知都是错误的呢？

如果我们一直以来都错了呢？

就我个人而言，我没办法继续保持傲慢的态度，更别说确信定论的存在了。对于这些问题的核心原因，我有自己的见解，并且我很乐意与大家分享。

总有人问我，在胰岛素抵抗的状态下，一个细胞害怕什么？我的假设是，答案可能不是摄入过多的食物，更可能是摄入过量的葡萄糖导致血糖过高。精制的谷物和淀粉会在短时间内大量提高血糖含量，而且我们认为，糖分会直接导致胰岛素抵抗症。

所以考虑到这一些列反应，我认为是大量不断地摄入精制谷物、糖类以及淀粉类食物导致了肥胖症和糖尿病的流行，而其病因是胰岛素抵抗症，而不是暴饮暴食或者缺乏运动。

几年前，当我减掉40磅时，我只是简单地限制了精制谷物、糖和淀粉的摄入。当然，这些是我个人的一些偏见，因为这些主要是来自我的个人经验。但这并不代表我的偏见是错误的，重要的是，这些偏见都是可以被科学实验验证的。

而第一步就是要接受这种可能，即我们当前关于肥胖、糖尿病和胰岛素抵抗的理解可能存在偏差，并且需要被验证。我把我的事业都赌在了这个可能上。我把所有的时间花在了研究这个问题上，找不到真正的答案，誓不罢休。

我已经下定决心，我再不能也再不会，在我并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假装知道。对所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我都会保持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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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很幸运可以同国内最优秀的糖尿病和肥胖症专家团队一起研究。正如亚伯拉罕·林肯同对手共事一样，我们也是这样做的。我们找来了另一些科研团队作为竞争对手，他们也都是极为优秀的科学家，只是对这个流行病的根本原因持有不同的假设：有些人认为是过多的热量摄入，有些人认为是过量的脂肪摄入，也有些人认为是过量的精制谷物和淀粉的摄入。

这个由多学科、极具怀疑精神以及相当聪颖的研究者组成的团队，在两件事情上是有共识的。其一，而且这一点很重要，我们不能假装我们知道答案并且对问题视而不见。其二，如果我们愿意犯错误，如果我们愿意通过科学实践去挑战传统观念，我们最终会解决这个问题。

开放的头脑，怀疑的勇气，探索的精神

我知道大家都希望现在就能够得到一个答案，得到一些可以参照实践的行为方式和规则，一些饮食指南告诉我们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但是如果我们想得到正确的答案，就必须进行严谨的科学试验，否则我们无法给出真正的答案。

我不知道这个研究的结果最终会如何。但是对我而言，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不能继续指责肥胖症和糖尿病患者，像我之前那样。他们中大部分人其实都想做正确的事情，但前提是他们需要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正确且切实可行的。

我们梦想有一天，我们的患者可以减去多余的重量，治好胰岛素抵抗。作为医学专家，我们已经抛开了多余的思想包袱，并完全治好了自己抵触新观点的毛病，从而回归最初的理想：开放思维，拥有抛弃无效的陈旧观念的勇气，相信科学的真理没有终点，只有不断前进。

忠于这条追求真理的道路，对患者和科学来说都是更好的选择。如果肥胖只是代谢疾病的替罪羊，那么指责这些替罪羊又有什么好处呢？

有时，我会回想到七年前急救室的那个夜晚，我希望能够再和那位女士聊聊。我想向她道歉。

我想说，作为一名医生，我提供了我能提供的最好的治疗。但作为一个人，我让你失望了。你需要的并不是我的审判和鄙视，你需要的是我的同情和悲悯。更重要的是，你需要这样一名医生，他不会觉得你辜负了我们的医疗系统。也许是这个医疗系统，包括我在内的这个医疗系统，辜负了你。

如果你正在看这个演讲，我希望，你能够原谅我。